中评社北京8月1日电/过去一年,全球通货膨胀率从不足2%上升到超过6%,创2008年以来的最高水平,美国通胀更是创40年来新高。通胀涉及全球90%的经济体,包括几乎所有发达经济体以及大多数新兴市场和发展中经济体。本期邀请专家围绕相关问题进行研讨。
主持人 本报理论部主任、研究员 徐向梅
通胀升温透视出发达经济体背后因素
主持人:请简述本轮全球通胀情况并分析形成原因。
汤铎铎(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宏观室主任):2022年,全球通胀形势陡然升温。截至5月份,居民消费价格指数(CPI)同比涨幅大于10%的经济体超过40个,大于5%的经济体超过80个。其中,5月份黎巴嫩和委内瑞拉的CPI同比涨幅分别高达211%和167%,土耳其为61%,阿根廷为45%,都处在高位。从主要发达经济体看,6月份美国CPI同比上涨9.1%,欧元区为8.6%,日本为2.4%。我国6月份CPI同比上涨2.5%,处在比较稳定的状态。包括中国和日本在内,全球目前CPI低于3%的经济体不足20个。
全球通胀升温引起各方普遍担忧。6月21日,德意志银行首席执行官克里斯蒂安•索英在接受美国全国广播公司财经频道采访时指出,通货膨胀是其最担心的问题,是全球经济的最大毒药。6月24日,在美国2022年第四条款磋商新闻发布会上,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总裁克里斯塔利娜•格奥尔基耶娃表示,应对通货膨胀是美国政府目前首要任务,避免美国经济陷入衰退的道路是狭窄的。6月21日,桥水基金创始人瑞•达利欧在社交媒体发声,认为在不造成经济疲软的情况下,美联储没有任何办法对抗通货膨胀,从长期来看,美联储很可能会走一条中间路线,采取“滞胀”的方式。
很多研究从供需两方面出发,指出本轮通胀的直接原因:一是中美贸易摩擦、新冠肺炎疫情和俄乌冲突等导致的供应链危机,使全球经济供给侧出现短缺;二是主要经济体的量化宽松和财政救助政策,使全球经济的需求侧出现膨胀。
然而,更加深入、全面地理解当前通胀,要从更长时段进行分析,也要注意发达经济体政策背后的真正意图。
首先,当前发达经济体的高通胀,是前期其政府为应对“高低不平”经济困局而作出主动政策调整的结果。二战以后美国主导的全球经济存在一个70年左右的杠杆—利率周期。周期顶部的主要特征是高杠杆、低利率和不平等,可称之为“高低不平”的经济困局。上轮周期的顶点出现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其平稳过渡得益于战后繁荣和上世纪70年代的滞胀,30多年里政府完成了去杠杆,利率也飙升到高位,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同时获得巨大空间,贫富分化也大为缓和。从里根—撒切尔时期开始的30多年里,宽松的货币政策一步步压低利率,宽松的财政政策使政府负债累累,在宏观经济政策空间消耗殆尽之际,贫富差距也再次拉大,从而又一次进入“高低不平”的困局。
当前无论是供给侧的供应链危机,还是需求侧膨胀,很大程度上都是发达经济体实施财政政策主导和财政赤字货币化的宏观政策,以及改变贸易和投资政策,强行扩展政策空间的结果。高通胀意味着新一轮调整已开启,通胀和利率只是指示器,真正重要的调整是政府债务能不能消减,贫富差距能不能弥合,这些调整都需要付出时间和成本。
其次,温和通胀是化解当前经济困局的有效手段,发达经济体政策当局实际上一直在诱导甚至放任通胀的出现和恶化。在2021年美国通胀初露端倪之际,美联储主席杰罗姆•鲍威尔屡次表示通胀是暂时的,不足为虑,在通胀持续恶化后不得不收回这一说法,被认为缺乏经济判断力。通胀形势恶化后,杰罗姆•鲍威尔与各方沟通时屡次出现观点的转向和模糊,被认为左右摇摆、不够坚定。各方普遍认为,就目前的通胀形势而论,美联储无疑行动过慢,要对通胀的升温和恶化负责,美联储也一直被指责“落后于形势”。近期美国财政部长珍妮特•耶伦也主动认错,承认自己此前对通胀形势判断有误。
美联储主席和美财长的表现,与陡然升温的全球通胀相映成趣,也体现出当前通胀背后的复杂成因。从实际结果看,在通胀尚未形成和初露苗头的时候,主要发达经济体诱导甚至纵容通胀。而在通胀已经比较严重的时候,主要发达经济体则表现出非常高的忍耐力,迟迟不开启紧缩进程。直到近几个月,主要央行才先后表现出抑制通胀的姿态。正如美联储在其2022年6月份《货币政策报告》中透露的:“通胀预期的上升对日本和欧元区等近几十年来通胀持续低于目标的经济体来说可能是一种可喜的发展。”其实,同样的评论也完全适合美国,可以解释美国当局面对通胀时的反常行为。
揆诸历史,本轮始于美国的全球通货膨胀,为40多年来所仅见。主要发达经济体,尤其是美国出现明显通胀,势必引发其宏观经济政策的一系列调整,而这又会对全球经济造成较大影响,值得密切关注。
美日欧货币政策分化加剧局势复杂性
主持人:全球通胀压力加剧,主要发达国家货币政策立场如何,采取了哪些应对策略?
张茉楠(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美欧研究部副部长):全球遭遇高通货膨胀,主要央行迅速加息,范围之大创下20年未见。在过去3个月里,全球央行近70次上调关键利率水平,创历年之最。然而,囿于不同的通胀形势与国内政治经济形势等因素,美日欧三大央行政策调整的节奏与力度出现显着分化,恐将进一步加剧全球经济金融局势的复杂性和不可预知性风险。
当前,通胀成为美国经济的头号大敌,美国通胀的顽固性也远超预期。2021年2月份,美国前财政部长、哈佛大学教授萨默斯撰文警告,美国大规模财政货币刺激政策可能引发“一代人未曾见过的通胀压力”,美国需快速调整财政和货币政策以应对通胀风险。然而,拜登政府和美联储屡次用“通胀暂时论”淡化风险。事实证明“通胀暂时论”是严重的误判。美国通胀已经连续13个月超过5%,连续4个月超过8%,而6月份更是飙升至9.1%,创下40多年来新高。为遏制通胀飙升,美联储作出历史性决定,宣布加息75个基点,为28年来最大幅度,并强调将持续行动,加息到超过中性利率水平,直到通胀明显下降为止,但其政策调整已远远落后于通胀形势。
在通胀压力下,全球掀起一轮加息潮。英国央行、加拿大央行、瑞士央行、韩国央行等陆续跟随美联储加息脚步,采取激进的紧缩政策。6月16日,英国央行加息25个基点,将政策利率提高至1.25%,这是2009年1月份英国经济受到全球金融危机冲击以来的最高水平。7月13日,韩国央行宣布加息50个基点,将基准利率从1.75%上调至2.25%,这是韩国历史上首次一次性加息50个基点。同日,新西兰央行宣布加息50个基点,这是该行今年以来连续第三次加息50个基点。瑞士央行也加入全球货币紧缩政策的行列,15年来首次提高政策利率。加拿大央行更是一次性大幅加息100个基点,将基准利率上调至2.5%,高于市场预期75个基点。
然而,并非所有发达经济体在货币政策调整上都紧跟美联储节奏,欧洲央行和日本央行在货币政策立场上就与之出现明显差异。当前,欧洲通胀形势空前严峻,6月份欧元区19个国家的通胀率飙升至8.6%,这也是自1999年引入共同货币作为记账货币以来,欧元区录得的通货膨胀率最高水平。时隔数月,欧洲央行才启动加息进程,宣布加息50个基点,结束了8年负利率时代,但同时还公布了一项购买欧洲最脆弱经济体债务的新计划,以寻求在应对通胀急升和经济增长放缓双重威胁的同时保护欧元区货币联盟。
事实上,此前欧洲央行行长拉加德在欧洲央行官网发表题为《欧元区货币政策正常化》的文章,明确表示欧洲央行将在今年7月份举行的货币政策会议上决定加息节奏,并可能在9月底之前退出负利率,结束资产净购买计划,这是欧洲央行首次对外发出明确的加息信号。不过,欧洲当前所处的政治经济困境决定了欧洲央行恐难“激进”加息。一方面,能源依赖是欧洲的致命弱点。由于能源价格上涨导致的高昂进口价格,德国出现自1991年以来的首次贸易逆差,加息抗通胀势在必行。另一方面,为规避经济下行风险,欧洲央行无意过快加息。
受制于俄乌冲突带来的能源危机加大经济衰退风险,以及欧洲央行与美联储货币政策差异,美欧利差持续扩大,这也导致今年以来,作为欧洲统一货币的欧元兑美元汇率跌幅超过8%,甚至历史性地跌至与美元平价。而一旦俄罗斯切断天然气供应,欧洲陷入严重的衰退几乎“板上钉钉”,欧元汇率将继续下跌,这将成为欧洲央行货币政策下一步转向的风向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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