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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明华:经济是影响立法会选举的基本原因

  「大和解」的最大基础其实很简单,就是我们都是中国人。

  选择与北京对抗,下次选民将抛弃他们。

  香港的民主进程可以按实际情况比中国内地先行一两步。

  香港立法会从议事论政的场所,沦为政治斗争的斗兽场地。

             ——吕明华


  香港回归后的第三届立法会选举,于二○○四年九月十二日举行。由于近年香港社会分化明显,选举结果可能对香港社会产生明显影响,故广受各界重视。吕明华是香港立法会工业界功能组别的议员,之前已经在无竞争对手状态下成功当选第三届立法会议员,本刊特地对他进行专访,请他就此次选举和香港存在的长远问题给出自己的判断。

  「都是中国人」就是和解的最大基础

  记者:恭喜您成功连任第三届立法会议员。在此次香港立法会选举之前,有关「大和解」的声音不断,无论对于香港社会各阶层之间,还是民主党等党派与中央政府之间,以您的理解,这种「大和解」应该以什么为最广泛的基础?

  吕明华:「大和解」的最大基础其实很简单,就是我们大家都是中国人,是爱中华民族、爱这个国家的。对绝大多数香港人来说,绝对不是要独立,祇是对于推动民主的速度有的要求快一些,有的要求不那么快,而这些人都是爱国的。要求民主本身并不是坏事,爱国的基础有了,不同的速度要求或者说具体做事的方法,是可以谈的,是可以协调的。

  泛民主派立法会议席不会超过半数

  记者:最近有立法会议员提出在此次立法会选举之后再争取普选,您如何看待这种提法?假如「泛民主派」 能够因为议席过半而左右立法会,会否削弱香港的行政主导,并强化与北京的对立?

  吕明华:我认为今年立法会选举,泛民主派并不可能超过半数,应该是二十五至二十八个议席。

  其实话说回来,即使是泛民主派的议员在立法会过半,也并不意味着就要搞坏香港,否则他们将来在香港就没有市场、没有地位,选民就要抛弃他们。泛民主派对政治可能有这样那样的要求,但是政治是可以谈的嘛。对于特区政府以及中央来说,应该寻求和解、相互沟通。目前零七、零八普选对于泛民主派来说,其实祇是竞选口号,他们也知道根本没有可能实现,其声势实际上已经比「七一」的时候低下来了。

  还有「六四」的问题,其实是有一个情义结在里面。但是这些港人也明白,以香港做基地对大陆的政治产生影响是没有可能的。所以从这个角度看,不如也是通过沟通实现和解。

  孤立一些社会力量并非上策

  记者:您能否宏观地对香港回归之后的政治状态给出一个评判?

  吕明华:回归七年以来,香港社会的对立情绪发展得比较严重。撇开其他的因素,特区政府的政策也有一定的偏颇。

  为什么这么说?我们可以看,政府的表现似乎是希望孤立民主党,不理睬他们,不管他们。这种孤立政策在经济繁荣的时候还可以,因为港人历史上就是多关注经济、少关心政治,而且当时民主党的声势的确是越来越低。但是去年突然声势大振,为什么?就是因为管制不好、经济不好、失业率高,去年七一的时候就达到一个高峰。原来是孤立、边缘化民主党,初期是有效的,但是因为自己搞得不好,经济问题困扰香港市民。就是说,如果特区政府在经济方面做得不好,也无法达到孤立民主党的目的。

  其实,民主党毕竟代表了一部分民众对民主这个普世价值的追求。撇开个别民主党人士的一些作为不谈,总体上绝大多数泛民主派包扩民主党的成员祇是追求民主,属于内部矛盾。因此我早就提出特区政府需要与民主党沟通,如果不沟通,会越搞越僵。

  此中,左的思维是有一定的责任的。其实一些民主党人士很多年没有到过内地,他们还是用很多年前的「印象」去看大陆,不知道现在的大陆是什么样子。让他们去内地有什么不好呢?看到内地巨大的发展变化,也会对他们产生观念、意识上的冲击。其实不让他们去,祇是给一些人士提供了做政治秀的借口,对其身价、形象更加有利,反而是帮了他们。

  所以,正确的方式应该是广泛接触,不能祇是孤立。否则经济不好,对立面的民意就加强。政府的方向应该是团结大多数,肯定其追求民主,但是要一步一步走,不能不理他。其实每一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政治诉求,祇要不违反法律就可以,不要简单地与反对中国划等号。

  香港应该比内地先行一两步

  记者:和解是因为分化而提出的,你如何对待香港的民主步伐问题?

  吕明华:其实民主作为普世价值,实现更广泛的民主乃是迟早的事情,祇是对程度和步骤有分歧。既然如此,不如拿出来谈,反正香港早晚也要民主化。至于民主化的程度、要不要普选?都是可以谈的。

  其实我们可以这样想,香港如果都要跟着大陆走的话,那是什么「一国两制」呢?我的理解,一国两制就是大家都是中国人,不要搞破坏、搞独立,这是最基本的。香港本来就应该比中国内地先行两步,如果与内地的步骤一样,也就无所谓香港的特殊性,也就无所谓「一国两制」了。

  由于香港社会的发展,与西方成熟的公民社会并不完全相同,推动民主的历史也比较短,因此一步实现全员直选并不现实。对于目前的香港社会来说,通过一定的制度安排,实现香港全社会的均衡参与,是非常重要的。目的是通过均衡参与,不要将政府的行政主导破坏掉,不要使行政效率降低。以目前的条件,如果立法会议席完全直选,选举结果很可能使香港政府的行政效率下降。

  民主化并不可怕,但是选择一个适合香港社会发展现实的民主发展步骤,对于维持香港的繁荣稳定,是非常重要的。

  港人需要明白香港实现民主化的真正目标

  记者:近年的政治争拗造成的分化是比较明显的,以您的观察,选民结构对此次选举的主要影响是什么? 

  吕明华:选民的取向,在全国人大释法之前和之后是不同的。在人大释法之前,不少港人对零七、零八普选产生热望,对民主化的追求出现一个高潮。但是释法之后,这种诉求下降了。而且由于香港经济好了,香港人又是比较实际的,对民主化的诉求有所下降。

  我曾经在立法会中提出,其实香港人应该搞清楚我们为什么要民主化?如果祇是为了口号而喊口号,没有什么意思。我心目中的民主化,是为了香港能够有更好的管制,能够实现更好的社会发展;如果民主化之后,经济更差了,大家生活更加不好,那么大家要民主化干什么?假如实现民主化能够使社会得到良性发展、经济繁荣,民主化才有价值。

  必须注意的是,现在有些人提出来要走中间路线,这意味着将来不是以行政为中心,而是以议会为中心。产生的结果是什么呢?就是中央将来对香港的影响会下降。

  我也常常思考并质疑,究竟中国人的社会,能不能全盘接受西方的民主?还是将中国传统的方法与西方的民主结合起来?

  美式民主制度的根源在什么地方?我想,美国是一个纯粹的移民国家,没有整体的传统文化;既然大家都是新来的,所以有问题了,大家就要坐下来谈。但是中国是有几千年文明史的国家,中国有自己的管制方法,中国的传统文化是很强固的,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全面打散自己的文化,完全按照西方民主的一人一票来做呢?我们按照自己的方法做了五千多年,中国的封建文明当时在世界上是领先的,其中必然具有很多合理成份。当然,其中确实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但是全盘植入西方文化,我看有问题。我看应该结合中国文化,加进民主的成份。民主中好的拿进来,不好的则不要它。

  我在上届立法会的告别议案中就奉劝民主派议员,民主化是需要时间和社会条件铸造而成的,不要为追求民主而急速推行民主化,否则变成舍本逐末,对社会不利。

  政制架构需要完善

  记者:您对目前香港的政治结构有何评判?对香港社会的良性发展而言,如何建构一个稳定的政治架构?还有您自己想强调的问题。

  吕明华:很大的一个问题在哪里呢?我们香港目前的政制架构是四不像,具有先天性缺陷,而且目前也改不了。但是从长远来说,必须加以完善。

  行政长官是一个八百人选举团选举的,而这种行政长官的产生办法与下面的议会选举不配套。行政长官有些像港督那样,是放下来的,但是这个放下来的人又没有港英政府时代港督的身份。港督不是选出来的,是任命的,但是权力来源是很明确的,不容质疑,所以可以名正言顺地实行行政主导。但是特区首长并不是北京派来的,而选举特首的祇是香港的一个人数不多的选举团,其权力来源往往受到质疑,因此特首在实行行政主导的时候往往难以顺畅。

  这个矛盾怎么解决?

  香港政治制度和架构有先天缺陷,也反映在议事堂内。在政府管制能力不佳、经济低迷的时期,令挺政府的党派吃尽苦头。另外,一些议员把立法会当作利益竞逐场,表现得最不可测的是中间派。他们对利益尽取,但是在关键时刻,却耍一招回马枪,令政府措手不及,颜面无光。现在的立法会,尤其在零三年七月一日之后,已偏离务实理性议政的议会文化,变成非常政治化;议会从议事论政的场所,沦为政治斗争的斗兽场地,变成政客藉各种名目争取出镜的途径。

  我还想强调一个问题,就是目前特区政府实行的问责制是非常不完善的制度。既然问责,部门首长就应该有用人权。但是目前香港的问责官员并没有用人权,怎么做事呢?

  目前的状况是,为了平息一些人的怨气就让几个问责官员下台,这是有辱问责制这个制度安排的。问责官员下台,应该是基于两大方面的问题:一方面是诚信、品格问题,第二个方面是有重大行政错误以及纪律问题。比如北京塌桥事件、四川天然气泄露,都是管理上有问题,需要有人负责并下台。但是香港的几个负责应对「沙士」的官员,面对的是以往谁都没有遇到过的传染病,我看不到他们有严重的行政失误。我们不能因为有人因沙士而去世,就一定要官员负责并下台,这对他们不公平。对于问责制必须完善游戏规则,作为一种制度安排,需要有责有权,也就是权力与义务的平衡。香港人不能因为情绪宣泄而让问责官员下台,这不是理性与公平的方法,如果这种状况得不到改变,问责制难以真正见效。

  GDP上升但失业率高企

  经济结构不变将导致大问题

  记者:您经常在立法会提出有关经济发展特别是工业发展的议案,你如何看待目前香港经济的状况,以及经济对香港政治的影响?

  吕明华:判断一个地方的经济状况,主要分两大部分:一是经济是否繁荣,另一个就是就业问题。

  香港现在的经济由于CEPA(内地与香港更紧密经贸关系安排)与自由行的带动,从市面上看比较繁荣,旅游、零售、酒店都不错,受惠很多,这是肯定的。但问题是,百分之六点九的失业率还是很高的,这种状况令人十分担忧。我对此很耽心,如果政府在这个方面再不做一些事情,香港的经济当然不会搞上去,民心会不稳,社会将不稳。

  我们应该清楚地认识到,香港目前祇是表面的繁荣,经济结构并无根本改变,失业率仍然高企不下,我们的服务型经济仍然是外强内虚的,是不健康的。我在担任立法会议员的六年来一直在议会内外不断提醒政府:祇强调发展旅游、物流、金融并将之作为香港的经济支柱是脆弱及危险的。

  如果政府因为GDP恢复增长,就在改变经济结构方面无所建树,那么香港的未来可就惨了。

  所以,我在立法会以及很多场合都不断地讲,假如你不拿出好的经济政策包括工业政策出来,经济搞不上去的话,大家的怨气会积累、深化。香港政府一定要在经济结构转变方面有所作为,包括发展适合香港目前状况的工业。

  经济转型缺乏方向

  政府应该把钱用到刀刃上

  记者:香港目前土地成本、工资成本都非常高昂,如果搞工业,似乎祇能搞高附加值的工业。香港现在具备发展何种工业的条件呢?

  吕明华:其实在任何经济条件下,一个独立的经济体都有其不同类型的工业。比如四小龙之中,韩国、新加坡、台湾都有自己的特色工业,就是香港没有。欧洲的瑞士,虽然很小但是也有独特的工业。不是因为地价高、人工高就没有工业,关键看政府的政策。

  政府对此应该有对策和办法,假如因为地价高,可以搞工业园区,不收土地方面的钱,但是可以提供就业。虽然这些年来政府也对经济转型讲了很多,在一些方面也花了钱,但是很明显非常缺乏方向感,没有一个精确的规划。所以几年下来,还是在「寻找」。

  比如说,即便是小型经济体也可以有自己的优势工业。像瑞士的精密机械、医药、化工,新加坡的炼油等,他们能做,为什么香港不能?香港一是搞高增値的,一是搞高科技的。

  其实香港政府在发展高科技方面也投入了不少钱,但是至今没有什么效果。我看此中关键的原因,是做得不够精细。现在基本上祇是政府决定拿多少钱出来发展高科技,但是一方面决策不够精细,另一方面政府对于高科技发展没有发挥主导的作用。特区政府应该认识到,空谈高科技是没有意义的,我们需要的不仅是方向,对于香港这种经济结构来说,还要比较具体地确定做什么?现在大家需要的是蕴含高科技的产品,这样才有市场竞争力,才会对香港经济发展产生长远而有力的支撑。祇是讲方向和口号在现阶段是没有什么用的,我们更需要政府拿钱出来研发产品,给厂家生产。这种由政府主导开发、然后交由厂家生产的模式,在很多地方都有。以香港目前的状况,绝大多数厂家自己是缺乏研发高科技产品的能力的。

  我率先在立法会提议并推动成立了香港的纳米科技委员会,就是因为看到了纳米科技具有良好的发展前景,并且希望香港在发展高科技工业方面能够聚焦某些具体的方面,集中开发某些产品,并逐步建立一定的产业优势。香港理工大学在纳米技术的应用方面有一定成绩,可能很快会见到经济效益。

  香港政府有钱,香港也有一定的技术优势,要把钱集中花在有前途的产品开发上。香港的企业本身,一般没有能力做这种开发,但是政府、应用科学研究院可以做,然后交给民间生产。台湾的科技发展模式,其实就是这样的。

  另外必须讲的是,政府拿钱资助大学研究并与民间企业合作的方法,我认为并不妥当,而且很多都证明没能成功。我认为,应该直接资助本身具有一定研发能力的民间公司发展高科技产品。新加坡就是这么做的,比如研发一个项目,需要多少钱,政府资助,将来在新加坡生产。关键是要把钱用在刀刃上,新加坡和台湾都有这方面的经验,为什么他们做得到,香港却不能做呢?对于一些事情,要看对香港的社会经济发展、香港的长远利益有什么价值,而不能过分在意是不是有人反对。如果一有反对声音就不做,那政府还有什么用?祇要加强监察、监管,直接资助本身具有一定高科技研发基础的企业,效果会更加明显。目前这种政府拿钱资助大学与民间企业合作的方法,浪费不少,但是成效很少,这不是一样会受到批评吗?给一些病入膏肓的行业输血解决不了长远的问题,我们要有发展的眼光和魄力。

  我们必须高度关注经济结构调整、转型的问题,经济不好,政治是不会好的,社会是不会稳定的,怨气不会消除且会集聚,积累到一定程度就要爆发,这是比较麻烦的。

  吕明华小档案:

  香港立法会议员,立法会政制事务委员会主席,全国政协委员。一九七六年从加拿大回香港工作,不久即独立创业,并在八十年代将生产设备搬入内地,继续从事电子产品生产至今。他是第一、第二届香港立法会功能组别工业界的议员,第三届在没有竞争对手的情况下成功连任,成为回归后的第三届立法会议员,并在立法会内被选为政制事务委员会主席。

  (原载《中国评论》2004年9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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