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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淳于髡
稷下元老淳于髡,出身于家奴性质的赘婿,在齐国任人唯贤的政治中,被提拔重用,成为地主阶级的政治活动家和进步思想家。
淳于髡是齐国人,与孟子同时而年纪稍长,他是稷下先生中多才多艺的一位。据说他的弟子很多,他死的时候,光送葬的学生就有三千人。这说明他在稷下学宫中所占的位置是十分重要的,他是稷下先生中唯一被称为博士的人。
但对这样一位赫赫有名的稷下先生,不论是今人还是古人对他似乎都不十分重视。司马迁在《史记》中虽屡屡提到他,也称赞他“博闻强记”,并记录了他机敏的思想和善于言辞的事迹,但又说他在学术上是“学无所主”的,而且在《滑稽列传》中为他安排了一个“言能乱异同”的位置(《索隐》),好像他登不得大雅之堂。在今人眼中,淳于髡曾被目为无所谓派,认为他的学术派别是不好归属的,因而对淳于髡没有什么研究。这是淳于髡的不幸,也是历史研究的不幸!
这里着眼于历史典籍中记录的事实,试图对淳于髡的政治面貌和学术思想进行一番剖析,以求能看到一个较完整的淳于髡的形象。
一、数使诸侯,未尝屈辱
淳于髡其貌不扬,《史记》说他“长不满七尺”(《滑稽列传》),身材十分矮小。但他“滑稽多辩”,且善为谲谏,因此曾“数使诸侯,未尝屈辱”(《滑稽列传》),成为战国时代著名的政治活动家。他积极为齐国统治者出谋划策,为田齐政权的长治久安出过力,尽过劳。
齐威王即位之初,喜为隐语,好长夜之饮,沉湎不治。左右莫敢谏,唯独淳于髡对齐威王说之以隐语曰:“国中有大鸟,止王之庭,三年不蜚(飞)又不鸣,王知此鸟为何也?”王曰:“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齐王于是亲政,齐国以此大治(《滑稽列传》)。
淳于髡曾频繁地参加各种政治活动:
威王八年,楚大发兵加齐。齐王使淳于髡之赵请救兵,赍金百斤,车马十驷。淳于髡仰天大笑,冠缨索绝。王曰:“先生少之乎?”髡曰:“何敢!”王曰:“笑岂有说乎?”髡曰:“今者臣从东方来,见道傍有禳田者,操一豚蹄,酒一盂,祝曰:‘瓯窭满篝,污邪满车,五谷蕃熟,穰穰满家。’臣见其所持者狭而所欲者奢,故笑之。”于是齐威王乃益赍黄金千镒,白璧十双,车马百驷。髡辞而行,至赵。赵王与之精兵十万,革车千乘。楚闻之,夜引兵而去。(《史记?滑稽列传》)
昔者,齐王使淳于髡献鹄于楚。出邑门,道飞其鹄,徒揭空笼,造诈成辞,往见楚王曰:“齐王使臣来献鹄,过于水上,不忍鹄之渴,出而饮之,去我飞亡。吾欲刺腹绞颈而死,恐人之议吾王以鸟兽之故令士自伤杀也。鹄,毛物,多相类者,吾欲买而代之,是不信而欺吾王也。欲赴他国奔亡,痛吾两主使不通。故来服过,叩头受罪大王。”楚王曰:“善,齐王有信士若此哉!”厚赐之,财倍鹄在也。(《史记?滑稽列传》)
在这些政治活动中,淳于髡运用晏婴般的机智,出色地完成了齐王交给他的重任,数使诸侯,未尝受辱,因此齐王以髡为诸侯主客。宗室置酒,髡常在侧。后来,他还出使过魏国,同样随机应变,不辱君命。
齐威王任邹忌为相进行了一场封建化改革,在这场改革中,出力大、贡献多的就是这位稷下先生淳于髡。
驺忌子见三月而受相印。淳于髡见之曰:“善说哉!髡有愚志,愿陈诸前。”驺忌子曰:“谨受教。”淳于髡曰:“得全全昌,失全全亡。”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毋离前。”淳于髡曰:“膏棘轴,所以为滑也,然而不能运方穿。”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事左右。”淳于髡曰:“弓胶昔干,所以为合也,然而不能傅合疏罅。”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自附于万民。”淳于髡曰:“狐裘虽敝,不可补以黄狗之皮。”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择君子,毋杂小人其间。”淳于髡曰:“大车不较,不能载其常任;琴瑟不较,不能成其五音。”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修法律而督奸吏。”(《史记?田敬仲完世家》)
从淳于髡对邹忌在政治方面的一步步引导来看,淳于髡似乎是一位有法家倾向的政治活动家,他最后引导驺忌谨修法律而督奸吏,基本上就是法家的主张。然而淳于髡的思想又不尽是法家的。
二、酒极则乱,乐极则悲
淳于髡传世著作不多,据《礼记》卷四三《疏》引语所说,淳于髡着有《王度记》一书,可惜亡佚了。又据《太平御览》卷七一八说,他还有《十酒说》一书,但也亡佚了。从汉代学者所引用的《王度记》一书的佚文来看,其主要内容是规定了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制度,这又有儒家思想的倾向。根据散见于各史书中的零星材料,可知淳于髡的思想是比较进步的,这主要有以下几方面的内容:
对矛盾转化有认识
淳于髡在威王举办的酒宴上,借谈酒醉的话题,引出了平常观察到的对立面转化的深刻哲理,他说:“酒极则乱,乐极则悲,万事尽然。言不可极,极之而衰。”(《史记?滑稽列传》)他用对立面转化的哲理来讽谏齐威王。使威王认识到,要保住齐国的江山,必须去掉长夜之饮,不然,国家就会由盛转衰。正是在这一哲理的开导下,威王罢掉了长夜之饮,而淳于髡也因讽谏有功,成为诸侯宾客。
淳于髡对孟子进行诘难,使孟子建立了“权”范畴:
淳于髡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与?”孟子曰:“礼也。”曰:“嫂溺则援之以手乎?”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孟子?离娄上》)
随着情况的变更,对“礼”加以灵活运用,而不是恪守其教条。淳于髡使孟子进一步认识到,事物的类别是绝对的,矛盾的转化是有条件的。
三、有诸内,必形诸外
关于认识论问题,淳于髡是在和孟子辩论时涉及到的,从这里可以看出他有唯物主义可知论的因素:
孟子说齐宣王而不说。淳于髡侍。孟子曰:“今日说公之君,公之君不说,意者其未知善之为善乎?”淳于髡曰:“夫子亦诚无善耳。昔者瓠巴鼓瑟而潜鱼出听,伯牙鼓琴而六马仰秣。鱼马犹知善之为善,而况君人者也?”孟子曰:“夫雷电之起也,破竹折木,震惊天下,而不能使聋者卒有闻。日月之明,遍照天下,而不能使盲者卒有见。今公之君若此也。”淳于髡曰:“不然。昔者揖封生高商,齐人好歌。杞梁之妻悲哭,而人称诵。夫声无细而不闻,行无隐而不形。夫子苟贤,居鲁而鲁国之削,何也?”孟子曰:“不用贤,削何有也?吞舟之鱼不居潜泽,度量之士不居污世。夫蓺冬至必凋,吾亦时矣。《诗》曰:不自我先,不自我后。非遭凋世者欤?”(《韩诗外传》卷六)
在这里,淳于髡提出“声无细而不闻,行无隐而不形”,就是说声音不管是多么细小,没有细到听不见的;行动不管多么隐蔽,没有隐蔽得不露形迹的。正是所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样,就接触到哲学基本问题的另一方面的内容,即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问题。淳于髡把存在(声、形)当作同一性的基础,认为客体是可以认识的,这包含有唯物主义可知论的因素,只是他还没上升到理论的高度加以概括。
怎样对事物进行认识呢?淳于髡是通过对事物进行观察、研究而逐步探究事物的本质,透过事物的表面现象而深入到事物的本质。他“承意观色为务”(《史记?孟子荀卿列传》),通过人的表面现象而探知其心理活动,因为他相信,心理活动总要在人的面部表情上表现出来,这就是他所说的“有诸内,必形诸外”(《孟子?告子下》)。《史记》记载了他的一个故事,可以说明这方面的问题:
客有见髡于梁惠王,惠王屏左右,独坐而再见之,终无言也。惠王怪之,以让客曰:“子之称淳于先生,管晏不及,及见寡人。寡人未有得也,岂寡人不足为言邪?何故哉?”客以谓髡,髡曰:“固也。吾前见王,王志在驱逐;后复见王,王志在音声;吾是以默然。”客见以报王,王大骇,曰:“嗟呼!淳于先生诚圣人也!前淳于先生之来,人有献善马者,寡人未及视,会先生至。后先生之来,人有献讴者,未及试,亦会先生来。寡人虽屏人,然私心在彼,有之。”
淳于髡通过梁惠王的外表形色而洞察了他的内心情志,这是他很高明的地方。
淳于髡参加了名实之辩,从他和孟子的辩论中,可以看出他的名实观的大致倾向:
淳于髡曰:“先名实者,为人也;后名实者,自为也。夫子在三卿之中,名实未加于上下而去之,仁者固如此乎?”孟子曰:“居下位不以贤事不肖者,伯夷也;五就汤五就桀者,伊尹也;不恶污君,不辞小官者,柳下惠也。三子者不同道,其趋一也。一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曰:“鲁缪公之时公仪子为政,子柳子思为臣,鲁之削也滋甚。若是乎,贤者之无益于国也。”曰:“虞不用百里奚而亡,秦穆公用之而霸。不用贤则亡,削何可得与?”曰:“昔者王豹处于淇,而河西善讴;绵驹处于高唐,而齐右善歌;华周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变国俗。有诸内必形诸外,为其事而无其功者,髡未尝睹之也。是故无贤者也,有则髡必识之。”曰:“孔子为鲁司寇,不用。从而祭,燔肉不至。不税冕而行。不知者以为为肉也,其知者以为为无礼也。乃孔子则欲以微罪行,不欲为苟去。君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孟子?告子下》)
这段引文,亦见刘向《说苑?杂言》,文字稍异。淳于髡是比较重视实的,“有诸内必形诸外”,内以抱负言(也有学者说,内指才德),外以功业言,只要有了功业(实),就可以有好名誉(名)。他认为“为其事而无其功者”是没有的。由此看来,淳于髡是把实作为第一性的,名是第二性的,这是唯物主义的名实观。他还认为“夫鸟同翼者而聚居,兽同足者而俱行。今求柴胡桔梗于沮泽,则累世不得一焉。及之睾黍、梁父之阴,则郄车而载耳。夫物名有畴”(《战国策?齐策》)。他还劝齐宣王不要干那种“名丑而实危”的事(同上)。这都反映了他名实观中的唯物主义倾向。他的“物名有畴”的思想被荀子发展成用“单名”、“兼名”的概念来表达名类的不同。
淳于髡的思想在当时和后来都有一些影响,尤其荀子受其影响更大,荀子的兼顾儒、法的思想,主要就是来自于这位稷下先生。
从上述分析中可以看出,淳于髡是一位元很有性格特征的思想家,在稷下学派中是一位头面人物,其思想是值得认真总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