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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州凤凰山畲族历史研究三题

  一、凤凰山祖坟之谜

  全国各地(粤、闽、浙、皖、赣)畲族共同有一则古老的传说,相传其始祖原居住深山,以狩猎为业,后不幸被“山羊”所伤,死于丛林中。始祖死后,葬于广东凤凰山上,故“广东路上有祖坟”。相传祖墓碑碣题铭繁多,有“皇恩赐葬狗王之墓”、“南山祖墓”、“狗王之墓”等。畲族群众普遍相信,广东潮州凤凰山区是全国畲族的始祖居住地、民族发祥地,粤外畲族都系由凤凰山迁去,凤凰山成了畲族祖先崇拜的圣地。

  这些记述和传说,多年来拨动着富于认祖意识的畲族群众的心弦。潮州市凤南区经常接待和收到粤外各地畲族的来访与信函,查询祖墓的情况,并表示愿意馈赠款额,修葺祖墓。福建省建阳市建阳县古稀老人雷阳华于1986年6月来信,自述藏有民国十八年(1929年)修纂的族谱,谓雷氏先祖是于“大隋五年由凤凰山迁出”,准备率众来凤凰山朝拜。

  全国畲族赋予凤凰山如此崇高的荣誉,其历史缘由、心理基础何在,凤凰山是否畲族的发祥地,凤凰山区在畲族族源中的地位如何?这些畲族史上的重大问题,确是值得探索。

  省外畲族的热切心愿,亦激励着凤凰山区的畲族群众,他们确信祖坟传说决非讹传,于是在当地亦自发掀起“寻根问祖”的热潮。施联朱教授等于1982年撰写的《广东潮安县凤凰山区畲族情况调查》中提及:据当地人士介绍,凤凰山上有一口坟墓,中间有一块碑,上写“皇设(敕?)狗王墓”(疑即盘瓠王墓),两旁有石旗杆,中间仅能容一条牛通过。万峰山林场有位60多岁的老人韦栋,说他小时候放牛亲眼见过,但近一二年去找,因时隔已久,记不清在哪里,没有找到。这几年来,为寻觅祖坟,当地群众不辞辛劳多次组织人员,踏遍凰山上的每条沟壑、每座土坑。1986年10月,终于在凤凰山顶的深箐丛荆中,发现了韦栋幼年时代所见的那座旧墓。

  凤凰山位于潮州市东北面,海拔1497米,是粤东第一高峰。山麓坐西北朝东南,前为陡壁,后为坡地,唯后山有路可以抵达顶峰。早年凤凰山树大林密,坡陡路险,各种飞禽走兽成群出没,是狩猎的好场所。现山犁、碗窑、石鼓坪诸地的畲族,历史上都是由凤凰山经今万峰山林场,往低地搬迁后分家的。整座凤凰山,尽管乱石嶙峋,杂草丛生,但仍隐约可见断墙破壁的痕迹,以及田土被翻锄、整饬过的残印。

  坟茔座落在凤凰山顶背阴处的悬崖边缘,背倚三座高耸挺拔的峰尖,当地群众谓之大冠、二冠、三冠,极象凤凰的冠头,凤凰山即据此得名。墓穴是平台掘进,垒石泥盖顶,顶面长满杂草,正面由七八块排列整齐的石碑垂直向两边延伸封住穴口,墓穴造型跟粤中、粤东的坟茔迥然有别,当地群众谓之为铁券书型。

  石碑都经简易打制成规则长方形,每块石碑高64~77公分,宽33~35公分,总宽度180公分。中央石碑及四沿,因风雨侵蚀严重,斑斑驳驳,无法确定是否有简易花纹或字迹。

  坟茔左侧地面上,埋有一块三角形石块,畲族群众介绍,这是座卫护墓茔的“土地神”。石块尖端正向凤凰大冠头。

  民间相传,墓主人是一位狩猎老人,不幸摔死,尸体20多天后才找到,全族众人把他抬往该处安葬,嗣后举族他迁,故此墓现是座已废圯之无主墓,没有后人扫拜,许多畲族群众也不知在此顶端绝峰处竞有此坟。但当地群众都相信,这即是梦寐寻觅的祖坟,其理由是墓茔的位置跟畲族广为流传的文献记载十分相符。

  (1)凤凰山由西北向东南,东向翘首远眺即是漳州,当地俗语:“放潮州、出漳州;生在潮州、出在漳州”其方位符合当地畲族族谱中所记述的祖坟位置。

  (2)潮州畲族民间保存的历史文献《祖图》中有“狗王分天地”一节,传说护王(始祖)有功,辛帝封地,护王站在凤凰山巅,“上至凤凰山,下至鲫鱼滩”,鲫鱼滩位于韩江中流,属潮州市归湖区境,站在凤凰山顶墓葬处,可以俯见鲫鱼滩全貌,其地望又跟《祖图》相吻合。

  (3)当地族谱记载,祖坟遗址“前至雷家坊,后至观星顶,左至会稽山,右至七贤洞”。据畲族群众解释,坟茔附近有雷厝田、雷家房、雷家坟,坟后峰尖为凤凰冠顶,翘首仰望,即观(冠)星顶,附近另有“官头畲”地名;墓西侧,当地俗称背阴山。背阴山,当地畲语读音谐同会稽山;坟地附近有多座深邃的洞穴,稍远有可容纳数百人之仙人洞,这亦符合“七贤洞”之称。

  因之,当地畲族群众普遍确信这即是祖坟。当然,他们亦意识到,仅凭推测不足为据,唯有打开墓穴,才可获得实证,但又遭到大部分畲族群众的反对,认为这会惊动祖灵,殃及子孙,故茔地至今仍被视为禁区,凡踏上坟地者,都要进香拜祭,且以吉利、恭维的言语聊慰之。

  凤凰山顶峰竟会出现这座奇特的石碑墓,确是一个值得探讨的学术之谜。

  (1)凤凰山现在尽管人烟稀少,但历史上却是村落毗邻,人丁繁盛,这可从坍废的房宅与荒芜的田园得到证明,还可以其遗存的显着具有畲文化特征的村、寮等地名为据,如凤凰山溜坑地有“畲客寮”(现称“溜角村”),墓茔附近旧地名有“雷厝田”、“雷家房”、“雷家坟”,不远处另有“狗王寮”遗名等等,从地名可佐证,早年的凤凰山区确是畲族的聚居区。

  (2)墓葬在峰巅,海拔近1500米,墓主人是以狩猎为业当是可信。察其经济生活,“依山而居,采猎而食”,符合畲族的传统经济。

  (3)坟茔造型别致,跟当地汉族的墓葬显然有异,且年代久远;立无字碑,属少数民族的葬式的可能性很大。

  (4)坟茔修筑在如此雄伟、高耸、开阔之地,大有虎踞龙蟠之雄势,可见墓主人在当地本民族中很可能是一位有相当社会影响的人物。

  饶宗颐在《潮州居民及其早期海外移殖》一文中写道:

  “雷姓蛮族,在唐高宗时,曾与蛮人苗自成攻陷潮阳,为陈政所平。武后时,陈元光奏,请在泉、潮之间,设置一州(即后来之漳州),即为对付土著畲族。”《明成宗永乐实录》卷五四亦载:“海阳县凤凰山诸处畲蛮,遁入山谷中,不供徭赋”,历史记载亦可证实,墓主人为畲族的可能性极大。

  粤内外畲族异口同声相传其祖坟在凤凰山,而在凤凰山的特殊地域上,恰又发现此座无主坟,两者恐怕不是偶然巧合,值得加以探讨。但墓主人的确凿身份及族属,以及年代问题,因墓茔尚未挖掘,还难作结论。上所论述,只是初揭“祖坟”之谜,至于此墓即是所谓“狗王墓”,当属无稽之谈。

  二、关于盘瓠传说

  畲族崇奉盘瓠信仰,这不仅反映在畲族的口碑传说、山歌、族谱中,还有绘成画卷的《祖图》,畲族各地历来盛行特殊的供奉和祭祀的仪式。盘瓠传说上靠高辛氏,下联三男一女的盘、蓝、雷、钟四姓氏,为畲族史研究提供了深、广的论据,畲族族源问题长期来不能趋于一致,也表现对盘瓠传说的不同认识上。下面辑录有关论述,便于进一步探讨。

  主张“武陵蛮后裔”说者,其主要依据之一是畲、瑶都广泛流传着盘瓠传说。施联朱、张崇根合作撰写的《畲族族源新证》推断,盘瓠图腾是鸟与犬二合一的综合图腾,畲族盘瓠神话中的“高辛帝”是鸟图腾各族所尊奉的始祖,从而把畲族跟东夷相挂联。

  但不同意“武陵蛮后裔”说者,对盘瓠的族属、盘瓠传说的性质持相反意见,他们认为,盘瓠传说是南方一些民族较普遍的一种原始图腾崇拜,盘瓠神话最早流传在浙江会稽一带,《搜神记》一书已载明,盘瓠传说几乎遍及长江以南一大片地区,长沙武陵仅是其中分布区之一。《后汉书》只是集过去诸家之言,并非盘瓠传说始于此时,更不是只有长沙武陵蛮才信仰与流传这一传说。

  而且畲民的盘瓠图腾,亦不是迁徙至闽东和浙南时才流行的,早在隋唐以前,盘瓠信仰已经流传于闽粤赣交界的畲族地区。

  古越人的各民族,有以蛇为图腾,也有以鸟、犬为图腾的,如徭越人。东瓯徭越人(畲族先民)的犬图腾,反映了西汉初,东瓯与吴王濞之间一段历史,是东瓯人犬图腾的进一步神话的结果。

  钟昌端《畲族来源试探》认为,东汉以来,史书和地方志对盘瓠传说多辗转相袭,不能相信真有其事。盘瓠传说流传地区极广,东起浙闽,中经粤、湘、桂、滇,南至越南东京湾,西至缅甸景东,而止怒江东岸;信奉的民族众多,畲、瑶,及部分苗、壮、傣、黎、高山族的泰耶人,至于世界各民族中崇拜狗为祖先的就更多了。各地盘瓠崇拜不存在某地某族,必先于他地他族的情况,湖南长沙武陵地区仅是盘瓠传说的一个地区,但远非全部。

  蓝周根在文章中,对畲族盘瓠与武陵蛮盘瓠进行了比较,指出两者有五处不同: 

  钟玮琦《盘瓠与龙麒其人的探讨》中,对盘瓠作的考证,指出畲族崇拜的始祖是龙麒不是盘瓠,盘瓠不是畲族的崇拜图腾。

  龙麒是高辛氏的第五个儿子,因击除燕寇之乱,封为忠勇王,娶三宫主为妻,生三男一女,各与东夷部族联姻,形成畲族的一族四姓。

  盘瓠与龙麒有三处不同:(1)盘瓠带小女上南山,隐居石室;龙麒与三宫主结婚于王都,一直左右高辛;(2)盘瓠与小女“为仆鉴之结”,生六男六女,兄妹自相婚配;龙麒与三宫主婚后生三男一女,三男娶东夷三姐妹,一女招夫郎;(3)盘瓠死后,六男六女随母回王都;高辛崩后,龙麒即携子孙、家族,赴(河南)汝南、冯翌、颖川诸郡定居。

  三、广东畲、瑶两个民族分水岭的问题

  国内学术界对畲族族源提出了八种之多的观点(见上述),其中主要分歧可归纳为二:

  (1)粤、闽、浙、皖、赣的畲族究竟是外来还是土著;(2)畲族跟瑶族的族源关系,究竟是同源还是两支山地民族。

  基于潮州凤凰山是粤外畲族传说中的始祖地,下面通过广东不同地区畲族的族称、语言、姓氏、来源与迁徙的比较,证实“凤凰山是畲、瑶分水岭”的见解,为畲族族源研究提供一些新证。

  从族称上的变迁可窥知:

  (1)畲、瑶自称称谓上的共性,表明这两个民族历史上都是居住山区,以山地经济为主的民族共同体。

  (2)凤凰山区畲族的族称,地域概念十分淡漠,而粤外畲族的族称以“客”自居,显然是表示向广东畲族地区靠拢。

  (3)罗浮山、莲花山畲族的族称,具有仲介的特性,接近瑶族的族称,但跟所有畲族一样,称谓无冠“瑶”名。

  粤省内畲族族称的上述变迁,可以证实,罗浮山、莲花山畲族在一定程度上,受到瑶文化的辐射,在民族成份上互有交融关系,而这种现象延伸到凤凰山畲族中则显然淡漠,当地甚至连自称都没有,只是解放后才明白自己是畲族,当然更不会自认是瑶族。

  从上述对比材料可见,倘以凤凰山划线,罗浮山、莲花山的畲语明显受瑶语的影响,而这种影响延至凤凰山则又消失殆尽,至于造成的原因,跟上述族称一样,是瑶文化对罗浮山、莲花山畲族的渗透,以及两个民族在粤中的交融关系而致成,故罗浮山、莲花山畲语是否就是畲族的原生型语言,值得进一步研究。

  据畲族历史文献《祖图》述说,“护王”生三男一女,帝赐姓盘、蓝、雷、钟(入赘女婿),护王死后,三子一女遂散各地。盘姓排行老大,传说摇船下海,随风飘泊而不知去向,所以至今畲族无盘姓。

  但就各地畲族姓氏的分布而言,凤凰山以西畲族中有盘姓,凤凰山及以东地区盘姓却又消失,而盘姓在瑶族中却是大姓。姓氏作为一种血缘群体,直接反映了血亲、祖籍、族籍的关系,在社会历史发展中,具有强大的不易变异的传承性和稳定性。这里不追究为何畲族中有盘姓的传说,而大部分地区又没有盘姓群众这个矛盾现象,只是指出,罗浮山或莲花山地区出现盘姓畲族,这跟畲、瑶民族间的交融直接攸关,而这种交融关系在凤凰山及其以东地区却尚未能体现出来。

  上述材料系综合各地畲族的口碑相传及民间族谱,由于畲族无本民族文字,在民族来源问题上,民间资料的实证价值不能轻视。

  凤凰山畲族不详自己的原籍地,这有两种可能:或为原本是当地原始土著,或为是外迁入境。关于入迁的路线,民间有东线闽、赣辗转的记载,却无西线粤北迁入之传说。而罗浮山、莲花山畲族的来源传说,则又似乎跟凤凰山区无缘,却跟粤北相攀,其变化特性,跟两地在族称、语言、姓氏上的演变,在逻辑上完全一致。

  通过上述四方面的比较,不难使人产生下述印象:广东畲族内部可以分为二个层次,或谓二个组合成份,凤凰山及其以东地区畲族,对瑶族情况比较陌生,来源较单纯;而凤凰山以西地区的畲族,则是畲族与瑶族交融的结合体,畲族中具有瑶族的民族、文化成份。

  畲族为本地早期居民,或是土著山民,历史上遍布粤东、粤中山区,并形成著名的东江流域民族走廊,当瑶族由湖南经粤北向粤中挺进时,遇上早先居住在该地区的“山林之人”,因其经济形态相近,容易产生交融,原山林之人在族称、语言以及成份上一定程度地接受了瑶族的渗透,甚至出现“畲瑶不分”现象。但因两支民族在当地经济、人口实力强弱相当,而古代凤凰山区是畲族先民的大本营,瑶文化在未进入凤凰山区就被溶化而消遁,只能在粤中畲族中留下印证,而不能波及粤东,瑶族影响始终不能抵达凤凰山,凤凰山成了两个不同民族共同体的分水岭。

  (姜永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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