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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狱之岛与世界文化遗产
——记南非圣赫勒金湾上的罗本岛
南大西洋波涛汹涌,一路上,只见一簇簇的白头浪,直扑海岸,在礁石上溅起几丈高的浪花。沉郁的海涛声,几里之外仍在耳边轰鸣不已……
对南大西洋上岛屿的瞭解,在我,最早则是圣赫勒拿岛,它离非洲西海岸仅1000多公里,且早早有海底电缆等与开普敦相连。而我之所以知道这个岛,则是因为赫赫有名的拿破仑,这位法国大革命中冒出来的伟大历史人物。他晚年,则是被流放到这么个远离法国,也远离欧洲的大洋中的孤岛,并最后凄苦地在这里终了一个英雄的生命——据说,后人从他的残留头发中,化验出了超应有含量无数倍的砷,由此推断出他是因为砒霜中毒而死的。英雄末路,教后人扼腕长太息。
无论后人怎么评论,拿破仑都还是拿破仑。
然而,100多年后,同样在南大西洋波涛汹涌中,又一位历史伟人给流放到了一个孤岛上,虽说这个孤岛离海岸没有圣赫勒拿那么远,但它却比圣赫勒拿岛小得多、小得多——不过,这位历史伟人,却不曾有拿破仑那么悲惨的结局,自然,也不会有拿破仑身后那么多的争议,他高高站立在史册上,沐风栉雨,永远崇高与伟岸。
这个小小的、上面只设有一个监狱的岛,就叫作罗本岛。
这位历史伟人,便是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南非第一位黑人总统纳尔逊·曼德拉。
车到开普敦,我们便在沿海公路上不断向西眺望,要寻找这个与圣赫勒拿岛一同出名的罗本岛。
可惜,天公不作美,大西洋这边,始终是烟霭迷茫,只是白浪、白烟,不见那个声名遐迩的小岛。
岛太小了!
谁知,当我们上了通往桌山山顶的缆车之际,方升上几百米,管理缆车的黑人忽然指向大西洋的一边,大声地喊道:
“Robben Island!”
他喊的是“罗本岛”!
果然,我掉头看去,在茫茫的大西洋当中,有一个并不起眼的、似乎一个浪头就可以把它吞没的小岛。岛上似乎并没什么醒目的建筑物,也没有太高的山崖之类,难怪在岸边几乎不见它的踪影——而现在从上面往下看,它似乎被一圈白练所包围了起来,其实那白练,就是扑向小岛的惊涛,涌起的一层层白浪所缀连起来的。
小岛似一只给穿坏了的靴子,也似不规则的多边形——总而言之,从岛的形态来说,它实在是太一般了。
然而,曼德拉却是在这么个远离尘寰的小岛上渡过了他27年铁窗生涯中一大部分的日子——整整20年!
而且,它就靠近圣赫勒拿湾……
只是拿破仑仅高1米5几的小矮个,但曼德拉却是位超过1米8的巨人。
在缆车里遥望这绿色的小岛,心中则是无法言说的感慨。一年也罢,两年也罢,甚至三年五年也罢,这可是整整的二十年呀……假如没有1990年2月11日,那曾作为世界新闻聚焦的日子,曼德拉得以无条件释放,罗本岛也就不会由监狱变成一个自由斗争博物馆,到今天让全世界爱好自由和平的人们参观,拿破仑在圣赫勒拿岛的命运,说不定也会落在罗本岛众多“政治犯”的头上。
但20多年毕竟太可怕了。
自从400年前英国将一名不守规矩的水手流放到这无人荒岛上之后,这里便有了400年屈辱的历史。尤其是17世纪,荷兰殖民者便把它用作监狱。
1658年,当地科伊族黑人奋起反击荷兰殖民者的战争中,涌现了一位被白人历史学家称之为“巨浪哈里”的著名黑人领袖。他其实名叫奥特舒马约,在战场上,犹如巨浪一般率黑人扑向殖民者,令他们闻风丧胆。几经血战,殖民者费尽心机,把“巨浪哈里”抓住,流放到罗本岛,以为凭此可将黑人反抗的浪涛镇下来。谁知,“巨浪哈里”竟奇迹般地从岛上逃跑了出来,也不知他是怎么镇住八九公里自罗本岛至非洲海岸大西洋的狂涛的?
“巨浪”压倒狂涛,自顺理成章,不过,他却成了历史上唯一从这个岛上逃出来的好汉。
在“巨浪哈里”之后,无数为尊严而战、为自由而战的黑人斗士,都先后悲壮地踏上了这个监狱小岛!
1779年,向东扩张的布林人(早期白人移民),与科萨族黑人(这也是曼德拉所在的部族)发生了第一次大规模的冲突,白人称之为第一次“卡弗尔战争”。“卡弗尔”意为“异教徒”,他们引伸为对当地黑人的蔑称。在这之后100年间,布林人与科萨人一共经过了9次“卡弗尔战争”,最终占领了大鱼河与大凯河之间辽阔的土地,将科萨人压迫到了南非的东南部乌姆塔塔一带。
其中,第4次“卡弗尔战争”的科萨族黑人将军马卡纳,第5次“卡弗尔战争”的黑人将领马科马,以及众多的黑人英雄,都被投入到这个罗本岛监狱……近200年间,这个小小的孤岛,不知抛散有多少被囚英雄的尸骨,也不知呻吟有多少绿林好汉的冤魂……
最后一个,当是纳尔逊·曼德拉!那是20世纪60年代初期,南非总理维沃尔德与他的司法司部长沃斯特,不顾全世界一致的谴责,把罗本岛变成了一座政治监狱,以实施对黑人争取民主与自由的反抗。曼德拉和他的老师、战友以及学生们,这包括众所周知的西苏鲁、以及今日的南非总统姆贝基,等等,都成了这所政治监狱的囚犯。
来自大西洋寒流总是不断地袭击这座小岛,冰冷的南极本圭拉海流更持续冲刷它脆弱的沙岸……囚犯是如何在这里渡日的?
我很快拿到了一份罗本岛博物馆的旅游资料,先见识了这个小岛严酷的一面。
这折迭成三页的宣传张,封面便是罗本岛监狱的岗楼,是由不规划的石块砌垒而成的,扼守在通往监狱的道路上。上面有作瞭望的小窗口,腰当中则是用来射击的四方炮口,而岗楼后面,则是高高的牢墙以及墙上面架起的密密的铁丝网。
打开,扑入眼中的,是占去两页下方的监狱示意图,内中分A、B、D、F几个区,据我们所知,曼德拉便是囚禁在B区的,狱区内,我们见不到一丝绿色。而示意图右上角,则是一个被剥蚀、控制的山头,旁边证明,这是政治犯劳动的所在地。
翻过去,正中靠上的,则是纳尔逊·曼德拉的囚室照片。用曼德拉的话来说,当他躺下去时,脚顶住牢门,而头已经靠在囚窗下方了,就那么巴掌大的地方。当时只能躺在地上,没有床,直到十年之后,曼德拉生病时,才第一次获准有一张床。不过,照片上没能看到。
再翻到背面,我却默然了。
那是从罗本岛上远眺桌山的一幅照片。
罗本岛的近景,是若干白“鼻梁”的长角的羚羊与一片荒草。中景,则是岛与大陆之间一片湛蓝色的海洋,虽说照片不大,仍可见海中翻飞的白色浪花。
而远景,则是我们未能一睹尊容的桌山的全貌,除开西侧的起落外,桌山当中果然名不虚传,竟似刀劈斧削,齐崭崭的一抹平,但平得很有威势,犹如敞开的大麾,要准备时刻裹住整个海湾以及罗本岛。山体面向照片这方,亦显出深深的折皱与断层来——山与海之间,一片耀眼的、细碎的白光,那便是开普敦的城区,凸出的,当是高楼大厦……
正如我前边一篇文章提到,曼德拉在狱中,总是远眺对面的桌山,桌山,天朗气清,当可一览无余;但不少时间,总是云遮教雾罩,尤其是夏季,即10月至来年3月,半年多时光,由于东南风湿度重,兀地被桌山挡住被迫上升,与山顶冷空气相遇,即凝结为升腾回旋的云团,把桌山拦腰围了起来,令人激赏。由此产生一个传说,说的是一个叫范汉克斯的海盗,与一个魔鬼在桌山相遇,便在一块马鞍形岩石旁边抽烟,边攀谈。魔鬼兴之所致,竟透露了一个秘密,说山上只余一个为赎回罪过的魔鬼保留下的温暖山洞。海盗正想改邪归正,于是灵机一动,提议与魔鬼来次吸烟比赛,谁赢了谁就可以上那个山洞去。只是他们的比赛一直没完,所以山上至今仍云来云往。至于冬日无云,皆因二位年迈怕冷,方暂停比赛。
这个故事的背后,暗示一种怎样的文化心态?
当年远眺桌山,曼德拉可想到这一传说?又当有怎样的感慨?
曼德拉是最终结束种族隔离制度并使这一制度在世界上消灭的历史伟人。然而,时至今日,种族歧视乃至种族变相隔离的罪孽,并没有彻底在地球上消失——魔鬼们真正想“改邪归正”么?
曼德拉在罗本岛,把监狱整个改造成了“曼德拉大学”——激励囚徒们奋发向上,去读包括南非大学在内的函授——曼德拉也在这所大学毕了业,担任他法律教授的马里纳斯·威切斯后来还出任了该校校长。而曼德拉还在狱中完成了《迈向自由的漫长道路》……1994年2月11日,当年的B座466/64号囚犯曼德拉及几位“牢友”突然重返罗本岛,并来到他被囚的7号单人牢房……2个多月后,他赢得压倒多数的选票当选为南非第一位黑人总统。
什么也不用说了。
那么,请记下如下几个数字:
罗本岛,长54公里,宽15公里,总面积8平方公里,从开普敦码头来此仅45分钟。
B座是一条不到百米的水泥通道,两边分别有30间牢房。其中一间上,曾一直插有“纳尔逊·曼德拉/466/64”的白色卡片。木门后有5根铁棒焊的牢门,牢房仅4平方米。
如今,每天有三艘渡轮,把数百名游客运送上罗本岛。
当游客一踏足岛上时,便立即会看到一块大牌子,上面分别用英语与阿非利加语写有:
欢迎到罗本岛
对了,最后须补充的是,在1960年之后,这里一共关押有800名政治犯。
这已成为南非的重要历史古迹与文物。1991年,罗本岛被联合国批准为“世界文化遗产”。
只不知海盗与魔鬼的比赛还要进行到什么时候?
噢,Robben Isla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