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女作家陈染(blog)沉默几年后推出最新的散文集《谁掠夺了我们的脸》。
从往昔《私人生活》的先锋叛逆到如今的悲伤沉静,《谁掠夺了我们的脸》讲述“我与我,我与物,我与生存与思考”等话题。作家韩浩月评论说:“这位中国文坛以小说见长的重要女作家,这位30岁就开始了‘提前降临的晚年生活’的女作家,她的精神世界缘何发生这样的转变,她在新书中所体现出的悲悯情怀从何而来,耐人寻味也引人探究。”
关于新书,陈染也对本报读者讲述了她的想法。
文学心灵自传不是个人隐私
陈染:一个好的作家作品,都会有“心灵自传”的成分,无论他书写社会人生什么样的话题,都会包含他自己的价值观、思想、情感和爱憎。我觉得这本书更多地体现了一个人的精神成长。
深邃的思想、情感与“个人隐私”根本不是一个层面的东西,有思想的读者都是可以区分的。我要求自己的写作靠近深邃宽厚的精神境界,那应该是生活的哲学。我曾在描述我所喜欢的法国女作家尤瑟纳尔时说,在我们感到慌乱、哀伤、低落和脆弱的时候,她就是那稳重的高山之肩,是那气定神闲的磁场,令人心安,她托住你,让你内定力上升而不是沉浮低谷,她拓展你,而不是让你陷入越来越深的迷乱。这也是我愿意带给我的读者并与之分享的。而其他的低级趣味,是我不关心的。
任何一个好作家的写作,无论小说还是散文,都是立足“个人”的,时代、国家等宏大概念,都是通过有血有肉的“个人”来体现的。大散文、大境界也是如此。文学中所谓的“我”即是一个个体,一个存在。没有个人,妄谈“人民”?没有个人,所有的高调都是空的。一位前辈作家曾在《谁是“人民群众”》一文中呼吁:“呜呼人民群众,多少好事假汝之名以行!”而过去的那种所谓代表着“群体”的“大我”的脸谱,那种千人一面、雷同复制的陈旧的模式过于简单化,过于匠气。我更喜欢血肉饱满的作品。
出书:作家写书不是鸡下蛋
陈染:一个作家不能像鸡下蛋那样不停地写,我怀疑一个像机器一样不停地生产文字的人能否写出精品。马尔克斯在写作《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的时候,大约已经有八年停笔没有写作了。还有一些我喜欢的作家都是如此。我觉得目前中国写作者的问题不是写得太少而是写得太多了,气喘吁吁急吼吼得要命,以至于泥沙俱下,图书市场浮躁肤浅得永远像个大集市,烂“菜”成堆。我不愿意写出来一本书温温吞吞毫无光彩,毫无突破,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的身体这些年不太好,拼命写作的生活我已力不胜任。
我会继续写小说的,但是近期没有写长篇的打算。现在出版的这本《谁掠夺了我们的脸》是我的《僻居笔记》的第一本,然后会写第二本,第三本……长篇也许会在某个间歇时间去写吧。我现在更喜欢散文这种接近生命本质的真性情的东西。而小说有时候往往会做一些装模作样的花架子,叙述一些离奇古怪的故事,我平时自己看书的时候,已经不大看这一类东西了。
我不习惯设计自己的文学方向,以前也从未设计过。我会继续安静地把《僻居笔记》长久地写下去。我愿意像一把诚实的椅子安详地面对一张桌子那样,安详地生活和写作。
我觉得一个作家,要说的与要写的话越来越少,是审慎、成熟与深邃的表现,是合乎规律的。写作的压力是有的,但是,和任何事、任何人“比”,都是愚蠢的。我愿意向其他作家的长处学习。
其实,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都如此,畅销书作家和严格意义上的作家,在多数情况下几乎是两种职业、两类人,个别的交叉是有的,那当然是好事情。文学对我来说,首先是一种精神的滋养。
生活:相信真爱但不寻找也不拒绝
陈染:我愿意相信人世间有真爱,而且的确有真爱。有一个成语叫做大象无形、大音希声,越是珍贵的东西,越是不轻易去碰,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以我现在的阅历看,激情是不可靠的,年轻气盛的豪言壮语、海誓山盟,肯定要打折扣,有比“激情”更深厚的情感,也更牢靠的情感,永远激情万丈未免天真。
有关个人生活,我不寻找什么,也不拒绝什么。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我顺应自然。我现在愈发体会到“顺应”这个词的智慧,这里的“顺应”不是指对于外部的什么力量的顺应,而是顺应由内而来的天性,我更愿意做个“性情化”一点的人,自在地生活。
谢谢这么多年依然惦念我的读者朋友。我在《谁掠夺了我们的脸》中提到,我要与这个浮华的世界“保持审慎而适度的隔膜,半颗心在这里隐居,半颗心裸露给外边的喧哗”。我觉得,一个作家要有一个安静的心态,一个愿意在角落里沉湎深思的心态。这当然不是闭目塞听,更不是拒绝社会。我要求自己对一切新鲜事物心怀敏觉,但不盲目随从,更不跟着浮躁喧哗。永远怀着探询、学习和质疑的独立姿态在时代的任何潮流中认准自己的位置。至于私人的生活呢,有朋友、有母亲、有爱犬三三;有温暖、有孤独、也有矛盾,跟所有的人一样平平常常地生活着。
我在这本书里曾说:气定神闲,一门多么了不得的艺术;40岁,一生中多么奢侈的季节!我所以用“奢侈”二字,因为那是我最想要的从容的心态。我喜欢从容不迫地生活。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人,40岁生命就已凋零,她依凭短暂易逝的生物本能活着,年轻是她惟一的通行证;另一种人,40岁生命刚刚开始,她埋葬并穿越了青春期特有的晦涩哲学的泥泞之路,再一次出生了!她从不曾在光中衰老,她只曾在光中死去,她死去得像睡着一样,那颗沉思疲倦的心脏仿佛只是小憩片刻就会重新年轻地搏动起来。
我从不喜欢标榜自己是个什么主义者,但是,一直以来,我非常诚恳地愿意自己是一个环境保护主义者和动物保护主义者,并且,我有幸成为环境和动物保护的资深会员。我的职业虽与此无关,但作为人类一分子,我认为这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天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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